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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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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安信侯府。

詹木寶憨憨地問:“你們有沒有覺得茍總管好像特別註意二弟?”

此言一出, 其他人都覺驚訝。詹木舒像是一只轉身看到黃瓜的貓兒,忽然就炸了毛:“他註意二哥幹什麽?二哥有什麽值得被註意的?”生怕茍太監要對詹權不利。

詹木寶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胡亂地比劃了一下說:“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以茍太監的城府, 一般人很難看出他真實的表情變化吧?萬商有些好奇。她對詹木寶談不上百分百的了解, 畢竟他們實打實的接觸也就只有這麽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而已,之前都隔著一層“RPG游戲”, 但萬商至少知道詹木寶不會對家人撒謊。所以哪怕萬商從頭到尾都沒覺察出茍太監對詹權的另眼相看,還是鼓勵詹木寶繼續說下去。

有了親娘的鼓勵,詹木寶這個娘寶男好似立刻增長一些信心。

不好用言語來形容, 那就模仿一下茍太監看人的表情?詹木寶努力地回憶著,然後學著記憶中的樣子扭曲五官,說:“他看我們的時候, 表情是這樣的;但是看二弟的時候, 表情卻是這樣的。其實差別並不是很大,但我就是覺得他最關註二弟。”

萬商:“……”

寶啊, 你這個表情學得很好, 不要再學了。

從詹木寶扭曲的五官中, 萬商什麽都沒看出來。

不僅萬商,就連因為事關己身而格外認真的詹權和擔心二哥的詹木舒都沒能看出什麽。詹木寶的模仿太抽象了,他臉上擠出來的表情頗有超現實主義油畫的風采。茍太監臉上哪裏有過這麽抽象的表情啊?明明他從頭到尾都笑得很和藹、很正常。

知道詹木寶肯定說不出一二三了, 萬商笑道:“好啦, 既然老大學不來,那就不學了。今日與茍太監接觸,看得出人對咱府上沒惡意。既然如此, 就算他格外關註老二, 也不算什麽壞事。說不定就是知道皇上想要重用老二,他想見識一番英才呢!”

詹木寶立刻就放心了。娘說了沒事, 肯定就沒事。

詹木舒對二哥十分看好,點著頭說:“有道理哇!”

萬商與詹權對視一眼,都覺得茍太監的態度其實值得深究,但都沒有說話。

對萬商來說,茍太監的長相其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因為這位太監長得並不難看,雖然也不至於好看得能和她在現代電影裏看到的絕美廠公比,但真的一點都不難看。而這是非常難得的。要知道茍太監是在亂世中出了什麽事流落到皇帝身邊才成為太監的,而既然能甘心成為太監,還對皇上如此感激,萬商一直都以為他出身不高。

時人的飲食結構和現代人不一樣,而飲食結構會潛移默化地影響長相。所以哪怕在基因層面,古人和現代人似乎沒太大區別,但是單論窮人的長相——註意一定得是窮人——古人肯定沒有現代人好看。只說其中一個最最簡單的原因,這年頭窮人吃的食物對牙齒的磨損程度比現代人的食物要嚴重很多,而牙齒磨損會導致臉型改變。

茍太監流落到皇上身邊時,肯定已經換過牙了。如果他換牙後吃得不夠精細,那麽牙齒磨損後肯定造成臉型的改變,而這種變化是終身的。就算一個人天生底子不錯,有了這番改變後也不會特別好看。但茍太監明顯就是屬於牙齒磨損度並不高的。

所以萬商推測他的出身可能沒那麽差勁。這裏說句題外話,萬商現在的長相其實非常接近她以前的長相,就是皮膚沒那麽白,但這個養養能白回來。而萬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擁有游戲外掛。沒有外掛如詹木寶,牙齒磨損程度就比詹權高不少。

烏嬤嬤說過,茍太監不是最近才閹的,很早以前就已經是太監身。

那矛盾的地方就來了,既然茍太監的出身沒有那麽差勁,怎麽就心甘情願做了太監呢?還是在皇上並沒有成為皇上、理論上並不需要預備太監在身邊使喚的時候?

會不會茍太監和鄔嬤嬤一樣,也是從前朝宮廷中脫身的?如果自幼閹割後生活在宮廷內,那牙齒磨損程度不如平民,有現在這副長相也正常。但還是哪裏怪怪的。

“娘,你在想什麽呢?”詹木寶問。

萬商下意識回答說:“在想茍太監。”

詹木寶:“……”

這個娘寶男立馬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娘哎,你不想替我親爹守著,我沒意見,猶記得我爺奶在世的時候總是勸你再找一個貼心人。但娘你不能想不開找個太監啊!

就算詹木寶什麽話都沒說,但他的表情已經把什麽話都說了。

萬商:“……”

這倒黴孩子是誰家的啊!哦,我家的。

皇宮中。

茍太監回宮後先去了皇上那裏。今日給安信侯府送年禮的差事其實是從皇上這兒討的,回宮後自然要先向皇上匯報。皇上難得不忙,正在看各地的縣志打發時間。

當皇上還是一個兵痞的時候,他曾救過一個讀書人。雖說這個讀書人和皇上的年紀差不了太多,只大了皇上幾歲,但在很多方面,他都稱得上是皇上的啟蒙恩師。

比如那些文臣之間常有的勾勾繞繞,比如治理地方時的註意事項,比如多方勢力之間的縱橫捭闔,再比如他還會給皇上講史,講歷史上那些皇帝的功與過……皇上之所以能成為皇上,固然是因為他天命在身,但也和這個讀書人的認真教導分不開。

在皇上開始逐鹿天下後,讀書人提醒他說,打下一座城後,一定要把縣衙裏的戶籍田產資料收集起來,還要把縣志帶走。等到日後治理,有這些資料會方便很多。

皇上照做了,還叫人抄錄了各地縣志,以防重要資料丟失。

等到皇上入主京城,抄錄的縣志都用馬車運進了宮。別的皇帝休息時不知道幹什麽,新皇休息時就是對著輿圖翻看各地的縣志,註意下氣候、地產、災害情況等。

這位讀書人要是有幸活到現在,絕對是文官裏的第一人,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只可惜此人身體一般,又遭遇過暗殺——都知道他是皇上身邊的智囊,打天下那會兒,暗殺別人智囊是一種十分常見的行為——他已經病逝五年了。不過皇上心裏始終沒有忘記他的功勞,不僅登基後第一時間給了他死後哀榮,還加封了他的妻女。

哦,這位讀書人只娶了一位妻子,妻子就只生了一個女兒。

這個女兒現在是新朝的昌華郡主。

昌華郡主的婚事頗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如果她父親還活著,那她說不得比公主還要好嫁,因為迎娶公主需要冒政治風險,迎娶她就不用。但她父親死了,同時她父母雙方都沒有族人。也就是說,她現在除了一個郡主的名頭,沒有任何的人脈關系。

哪怕皇上還念著先生舊情,但這個能管多久呢?

所以身份一般的男人夠不上昌華郡主,身份夠了的男人又嫌娶了她如娶雞肋。

但其實皇上遠比眾人以為的要念舊情得多。詹權的婚事還算是萬商強行賴給皇上的,昌華郡主的婚事卻一直為皇上所記掛。既怕她未來的丈夫只有人品沒有能力,日後外出交際叫那種沒有眼色的瞧不起;又怕她未來的丈夫太有能力,對著妻兒不貼心;既怕她低嫁了,日後不適應夫家的生活習性;又怕她高嫁了,受了委屈無人知。

現在倒是好了,皇上終於找了合適的人選。他打算把詹權配給昌華郡主。

在皇上心裏,昌華郡主絕不會辱沒詹權。而詹權年紀輕輕、相貌堂堂,皇上又知道自己肯定會重用他,此外嫡母通情達理好相處,這樣的青年才俊也配得上郡主。

看到茍太監回來了,皇上似笑非笑:“怎麽樣,滿意了吧?”

茍太監立馬嬉皮笑臉地湊到皇上面前:“滿意!非常滿意。果然還是皇上慧眼如炬。”

皇上懶得聽茍太監拍馬屁,見他手裏捧著一個盒子,問:“這是什麽?”

“是安信侯太夫人給皇後的禮物,叫我幫著捎帶回來了。”茍太監說。

這要是別的命婦獻給皇後的禮物,皇上肯定不會多看。但近來安信侯太夫人的存在感實在有些高,而且做出來的事每每出人意料,皇上實在好奇她會送什麽。而皇上嘛,高位者既然生出了好奇心,最是不用委屈自己的,直接說:“拿來給朕看看。”

盒子一打開,裏面擺著一個合攏收起來的嶄新小桌屏。

這很明顯就是一個女人家的繡品,是眾命婦送給皇後的禮中最最常見的。

皇上有些失望。

茍太監眼睛尖,指著桌屏下方說:“是不是還有一封信?”

皇上取出桌屏隨手放在一邊,然後拿起那封信。好家夥,厚厚一封!

拆開信封,皇上從第一張開始讀。這封信是萬商口述,詹木舒執筆。少年人的字寫得不錯,皇上挑了挑眉,繼續往下看。萬商在信裏說,因為馬上要過年了,她特意請教靜華道人——看到這裏,皇上又忍不住停頓了一下,面上顯然很有幾分滿意。

皇上其實記不得雲夫人的道號,但安信侯府裏就這麽一個出家的,想也知道肯定是指她。萬商給皇後準備了禮物,信裏卻特意點了雲夫人出來,就相當於是把功勞分了一部分給雲夫人。皇上雖然厭惡世家,但申屠貴妃與他也生了幾個孩子,他不希望孩子們彼此敵對。所以萬商這種大氣不爭的行為在皇上這裏是能得到高度表揚的。

萬商說,請教雲夫人知道了先侯爺身邊當年不少的有功之人,他們現在可能是休養在家的老太爺,可能是被女婿贍養的老婦人,可能是在戰場上失去了一條腿如今靠著種地為生的老兵……萬商特意給這些人送了年禮過去,問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大家都說好,都說終於迎來了太平日子,都盼著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商就讓他們每個人寫下一個“福”字,然後找了技藝精湛的繡娘繡到布上,做成小桌屏。萬商說,因為時間有限,很多在外地的,趕不上這一趟了,所以這裏只集了六十六個福,六六大順這個寓意也不錯,盼著來年風調雨順,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

這六十六個人基本都不會寫字。這個“福”字是現學的。

所以肯定寫得不好看。

萬商又專門在信裏弄了一份說明書,等比例把桌屏畫在了紙上,然後把每個“福”字標上號,再註明它們的來歷。比如一號福字就是那個為先侯爺擋刀的親衛寫的,因為早年受過傷,陰雨天傷口還會疼,加上現在家裏不缺吃喝了,他就喝上了酒,酒能緩解疼痛,但酒一喝,胳膊就有些顫了。他寫出來的那個福字,每個筆畫都是抖的。

看到這裏,皇上連忙拿起之前被他忽視的桌屏,打開後鄭重地放在桌子上。

這份禮物一下子變得珍貴了。皇上招呼茍太監站到自己身邊來,然後兩人頭碰頭地對照著說明書一個福字一個福字地看過去。這一看,就看了好久好久。這裏頭每個人都有來歷,每個人都為亂世的結束做過貢獻,每個人都對現在的生活心懷感激。

皇上不由地感慨:“這就是朕的百姓啊!”

茍太監更是連眼淚都出來了。

他想,如果他是寫福字的一員,哪怕現在的生活其實並沒有那麽好,比如被女婿贍養的老太太可能平日裏會受點氣,但安信侯府帶著年禮來了,送年禮的管事客氣恭敬,生活的不如意只怕立刻就忘了。再說寫個福字能被皇後看見,更是只有激動的了。甚至女婿知道這件事,以後只可能會捧著岳母,岳母未來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這是陽謀啊!

既叫皇上覺得欣慰,又叫那些人得了實惠。

當然,茍太監並不覺得萬商算計了皇上。他只覺得萬商心正,心正之人才會把那些被大人物忘記的小人物一一記在心裏,心正之人才會結出這樣叫人感動的善果。

皇上輕咳一聲:“這桌屏就留在朕這裏吧。茍兒啊,你去和皇後說一聲,回頭她想要別的桌屏,朕開了內庫由她親自挑。”皇上有些心虛,因為內庫裏沒啥好東西。

知道內庫是個什麽樣兒,茍太監才紅了眼睛,又忍不住笑了。

安信侯府。

萬商又尋了木蕾來說話,先把茍太監的暗示全說給她聽了,然後又說:“請你娘幫著繡的桌屏已經獻給皇後。我在信裏提到了你娘,盼著皇後能看見。”木蕾的繡活就很精湛,但現在府裏守孝,給皇後送禮還是要註意一下,最後請了木蕾親娘出手。

因為時間太趕,木陳氏沒日沒夜地熬了好幾天。

萬商真不想這麽苛待人,只木陳氏知道好歹,雖說她不覺得皇後能記住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可是太夫人都願意在信裏提到她了,她自己又怎麽能放棄這個機會呢?

她只能用最精益求精的態度來回報萬商。

萬商道:“你娘那邊……我其實還有一些別的安排。不過這些都等到年後再說。總之桌屏被皇後看見了,而有了這一步托底,你娘用繡活養活自己肯定沒有問題。”

木蕾只覺得感動不已。她娘的性格過分柔順,太夫人用給皇後的桌屏托了她一把,哪怕改不了她的性格,好歹叫她知道果真能靠著自己一手精湛的繡活安身立命。

木蕾哽咽道:“太夫人您放心,我娘肯定會和那個從老家過繼來的孩子一起好好過日子,肯定會的。別的什麽與我們再不相幹。”

“這就對啦!”萬商笑著摸了摸美人的頭發。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萬商知道自己送給皇後的桌屏肯定會被皇上看見。如果這對天下至尊的夫妻能對著桌屏有所觸動,就太好了。皇上自成為皇上,他身邊漸漸就沒有了出身低的人。哪怕是日後科舉,從貧寒之家考上來的讀書人,只要能讀書,能考到舉人,他就已經跨越了階級,當他考上進士出現在皇上面前時,他衣擺上的泥點已經被徹底洗掉了。

這會造成一種不好的現象,那就是皇上會離著最底層的百姓越來越遠。

萬商一直覺得自己能做的很有限。

她準備的桌屏如果有幸沒被收進庫裏,而是當日常擺件那樣放在外頭,只要能有一瞬叫皇上想起底層的樸實百姓,心思就沒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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